再荆

是个正经人……大概

[女局x 夜莺]埋葬于海(上)

试图用沙雕文风整一些黑活的刀。

夜莺女局左右无差

本篇1w左右

这是下篇 

我发誓自己见过那片海。

大雨,无休无止的大雨,仿佛抱着要在我身上锥出千疮百孔般的决心,雨滴猛烈地咬在我身上。

下看,在模糊的视野所及,是已化作汪洋一片的狄斯城。

抬头,天空中倒悬着另一座城市,一座我完全陌生的广阔黑影,正在缓缓压来。

四望,像是独自伫立于孤岛之中,我身周是浩瀚无际的海潮,却没有任何活物。只有雨声不绝。

喧闹而寂静。

不知为何,我的心极端平静,直到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声音隔着厚厚的雨幕,由远及近。

这段记忆在我偏头看去的前一刻戛然而止。

你知道的,我几乎没有任何“出生前”的情景记忆,所以,对我来讲,这段存在于我初始记忆中的场景有多突兀以及……诡异。

就像你在恢复出厂设置重启后电脑的桌面上发现了死去初恋的照片。

不过,当时的我没有太多精力追溯过往,直到苏醒后半年的一天午休,我才把这件事告诉夜莺,问她有没有头绪。

夜莺当时的表现很奇怪,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不过两三秒后就恢复如常,她从容地将杯子放到桌面(我注意到她的手收回的那一刻在轻微颤抖)然后支起手臂,沉吟了一下,说:

“除了这个,您还记得起别的什么东西吗?”

我摇头,说只有这一段,没头没脑的,很奇怪。

“我的想法是——您最近是不是看了很多沉浸式电影,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灾难片”

几个月前,娱乐区的放影厅里引进了新设备,我确实去体验过几次。

“这段记忆会不会只是电影里的场景,被您的大脑错当成了真实经历?”

她用了回转余地十足的疑问语气,却给我一种斩钉截铁不容质疑的感觉。平和从容的话语里藏着一丝想要竭力说服我的急切。

“全沉浸式电影的实现涉及直接作用于脑神经的原理,它有紊乱记忆的副作用,特别是,您每次观看的时候,都处于工作结束后精神较为疲惫的状态”

“而且,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您会在半年后才说出来吗?”

合情,合理。且是相当清晰的逻辑链,很有可信度。

于是,我只是沉默了几秒,就仰头看着她笑道:

“你说的对,也许真是这个原因”

夜莺离开后,我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过了大概两分钟,我从凝固状态中活化,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我从口袋的钥匙串里分出一把,半跪在办公桌旁, 打开了最下层上锁的抽屉——古老而可靠的机械锁——从里面摸出一本凯夫拉纤维封皮的笔记本。

我从前往后翻,在入夜112年十月的一篇记事下停住。

我凝视着上面的文字:

我发誓自己见过那片海,倾盆大雨,沦为汪洋的狄斯,还有天空中倒挂的陌生建筑群,以及那串脚步。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我从笔筒里抽出裁纸刀,将这一页小心裁下,尽可能不留一点明显的撕口。

我将笔记本放回去,上锁。

我将那页纸塞进一堆辄需清理的机密文件中。

我起身,将它们尽数塞进碎纸机。

在最后一点神本人来了都救不回去的白色纸屑从机器中吐出后,我将自己扔回办公椅,继续审批文件。

十多分钟后,夜莺抱着另一沓文件回来,厚厚的牛皮纸袋摞在一起,摇摇欲坠,有一种不顾社畜死活的艺术感。

夜莺扫了眼我的办公桌,在裁纸刀旁放下这堆东西,然后从包里摸出几块巧克力,放到我的手边。

是我喜欢的口味。

“谢谢你,夜莺”我说。

权当无事发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发生的一切都疑点重重。我的副官有事在隐瞒我。

是的,但这都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

刚苏醒那阵,我怀疑过夜莺许多次。但后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证明,夜莺很靠谱,非常靠谱。我不需要她完全可信,可靠就行了。

改这话的意思是:尽管某个人对你有所隐瞒,你也会在双眼被蒙的情况下放心大胆地让她带着你去锈河散步。

对,你要是愿意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这也算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另一个原因是,好奇心在公务员的世界里不是必要的,有些事件的真相固然抓心,但成熟克制的大人会将查清它放在长长的“To do list”末尾。

当你每天在内处理的公文按公斤算,出外勤时生吞的死役三个人的手都数不完,那你也不会觉得查明“我家长到底是在垃圾筒里还是天桥底下捡到我”这件事很紧急。哪怕这关系到你的来处。

有那个功夫不如去翻翻有没有本书叫《天花板维修速成》

That's all.

所以,尽管在我残留的语义记忆里,对“妻子”这个概念的补注是:夜莺。而在程序性记忆中,我发现自己熟练掌握在床上取悦一位,嗯,身形匀称丰腴的成熟女性所需的全部技能。我还是决定,不去深究。 

毕竟,夜莺好像在回避这个事情。

毕竟,如果说完全失忆如同一次死亡,那,就如那句谚语所言:

Let the dead bury the dead.

还是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Put you weapon down,不许动手,不准骂我“冷漠无情的屑橘”

如果你对失忆烂梗有着充分了解——比如你会每晚八点准时收看新城五台的《失忆九十九次,爱你一零一次》风雨无阻半年追完一百多集且对剧情发展人物关系了如指掌——那你应该能猜到,上面,再上面那一大段,不过是我的理想发展而已。

事物发展并不以人的主观意愿而定,就如同搜捕小队出动五十多次都没抓着的恩菲尔,在后来追嗷呜时迎面撞上一样不可测也不可控制。

我没有像想像中认定的那样,对我和夜莺的过往毫不关心,我也没有像我预料中的那样,和夜莺保持清清白白的完美同事关系。

好,失忆烂梗来了,主人公失忆成傻子也无法消磨的身体记忆——打住,没你想的那么下流——有时候,夜莺的靠近会让我有些难受。

我不想用奇怪的比喻来形容这种感觉。这是种微妙的胸闷。是心痛与支离破碎感的结合体,会让我觉得自已像《绿野仙踪》的铁皮人,知道自己失去了挚爱但也一并失去痛苦的能力,为此而感到沉闷而无法消解的惆怅。

接下来的故事有一点长,我把今天的体力补给分你一半,你可以听我慢慢说完。

在刚苏醒后的一段时间,我总是会时不时感到胸闷,但我一开始并没有把这和夜莺联系在一起。

我感觉自己像盒没被吸干净的牛奶,有什么本属于我但又已经不属于我的残留物在我的胸膛流淌,心脏变得怪怪的。

在一次行动结束后的医疗检查中,我将这种情况如实讲述。医疗部的同事让我脱掉上半身的所有衣服,躺上扫描台,观察分析身体数据。

但结束后,他们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

我表示怀疑。

艾恩被我的眼神惹恼,直言再无病呻吟浪费医疗资源, 她就给我一台开膛手术深入研究不除病根誓不休。

这什么减少病患的另一种思路啊。

我吓得一个激灵,扫描台上惊坐起,手一撑就跳下地,快步奔到衣架旁,抄起外衣身一披。

夺门而逃。

我甚至没来得及穿上内衣和其他上身衣物。

在走廊,我遇到夜莺。

我莫名心虚,和她打了声招呼便埋头匆匆擦肩而过。那一瞬,一道大得不容反抗的力落在我的后领,拽着我后退两步,等我稳住身体,发现自己重新和夜莺面对面。

而她刚好收回手。

我:???

似乎是突然意识到此举不妥,夜莺在拽回我后就说了句“抱歉”不是,你为什么那么熟练?

我默了默,为在上一秒支离破碎的威严起见,选择当方才无事发生。

“有什么事吗?”我说,平静到近乎装腔作势的从容。

“您的身体怎么样了?”她上前一步“他们说您一直感觉胸口不舒服,有找到原因吗?”

她看上去很紧张,于是我决定把“你不是有我身体报告的查视权吗?”给咽回去。

“我猜只是心理原因,没什么,真的。”

和在医疗部时截然不同的回答。

夜莺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我觉得有些悲伤。

最后,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那就好……不过,还是请您注意身体”

我的心脏开始隐隐作痛。

海拉对我的遭遇表示同情。她说她有个办法。

她让九十九抓住我的脚踝,将我倒提起来。

岔开一句,她没有恶意,也不是故意开没轻没重的玩笑。我的情况和某种药物的副作用很相似,而它曾给过她们不少苦头,在条件有限时,缓轻该药物作用的有效方法是,吐出来。

比起在我胃上连击十二拳揍出喷射性呕吐,她们已经很体贴了。

回到正题。

我被猝不及防提起来,世界在我眼中倒转,我还没来得及挣扎,九十九已经又快又猛地转起圈。我在晕眩中使用枷锁,红光闪烁,九十九松手。

在飞出去的那一刻,我想:

哈梅尔在上,我今天是不是要命丧于此。

头上传来剧痛,我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余光瞥到病床左右坐着局促不安的海拉和九十九。

我叹了口气。

海拉很抱歉,结结巴巴地解释她没有坏心思,她说这都是她的错。

“我不怪你们”我说“但下次做事前,要记得问问周围可靠的大人” 

忽然,我听到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没关,所以听得到)

笃笃笃笃

——暴雨,无休无止。

笃笃笃笃

——天边涌动着黑影

笃笃笃笃

——汪洋一片的狄斯。

我睁大眼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向门口看去。动作幅度太大了,左臂传来伤口崩开的裂痛,太阳穴针扎般疼,眼前阵阵发黑。

在再次倒下前,我看到夜莺焦急的脸。

我又让她担心了,在无数疼痛之中,这个想法无比清晰,胸口又开始闷闷地发疼。

根据MBCC禁闭者行为规范民间流通版(我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条)

如果局长由于禁闭者的不当行为而受伤以致影响其正常的生活与工作,那么,该禁闭者便必须承担起治疗期间的护理工作,直到局长痊愈。

约定俗成,谁都得乖乖遵守。

这么说吧,卓娅推过我的轮椅,兰利帮我打理过头发,露莉艾卡给我套过衣服……

即使拥有如此坚韧而顽强的生命力,如此从容而淡静的内心,我还是在头缠绷带,手打石膏同时面对海拉和九十九两个人时,无可避免地感到深深的,不安与恐慌。

夜莺站在床边,我坐在病床上,上半身紧紧贴着她的腰,很难说没点趋利避害的本能。

海拉拍着胸脯说她会照顾好我,九十九在一旁不住点头。

我吓得差点又来一个极限冲刺,夺门而逃。 

我如坐针毡,直到夜莺天使般荡漾着救赎圣洁感的声音自头顶落。

“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明天应该有一出为期四天的派遣任务”

谢谢你夜莺,我过一会儿就去布排,正好她们这个月还没出去过,找件轻松有趣的工作吧。

“啊?不能把任务往后排一排吗?”

我举起还能活动的右手的手指。

“目的地附近是新城最大的小吃街。”

海拉偏头看来。

“那你怎么办?”

居然不是“马上出发”而是稍微考虑了一下我的处境,孩子懂事了。

我想说我可以在医疗部蹭床位,和小家伙们一起接受护士姐姐们的照顾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总好过二次受伤躺修复舱。

“我会负责照顾她的,直到她不需要为止”

夜莺低下头,目光轻轻的,但不知是否是光影原因,葱笼翠意浸没在阴影之中。

“?”

我知道你在期待什么。别想了。

夜莺帮我换衣服,她的手指会划过我的腰、胸和肩身体贴近时能感受到她轻柔的气息与温热的体温。但是没有别有用心偏离正轨的触碰,没有趁机放肆不分轻重的挑逗。

有时我会有奇怪的冲动,比如把脸埋近她的颈窝, 好好闻一闻她身上淡得必须凑得十分近才能感知到些许的馨香,或者把头顶在她的掌心下轻轻蹭蹭。

前者我确实做过,然后我对夜莺说你好香,她则回答我:

“我用的沐浴露,和您不是同一款吗?”

确实,管理局居住区房间统一配置。

后者我也干过,不过是在刚醒来脑子还不太清醒的时候。夜莺问我是不是被弄疼了。我在一个撒娇调的“嗯”哼出来前回神。我说没有,你继续。

哈,我还能说什么。

她也帮我洗澡,在雾气腾腾的浴室里。伤口周围的棉布绷带喷过两遍防水剂,她帮我把自己从衣服里剥出来,妥帖安排进热水半注的浴缸里。水温很合适,夜莺调的(我也不晓得她怎么连我洗澡时喜欢的水温都那么清楚。)

她给我擦沐浴露(我很认真地感受了一下,我是说味道,和她身上的明明就不一样)和脱我衣服时的神情很正常,跟她给我的郁金香浇水时一模一样。

大概就这么一段时间后,伤口拆线,肉也长好。我晃了晃脑袋,又活动了下左手,感觉自己凭着聪明才智和强大的身体可以干翻十个帕尔马。

夜莺也从我的私人生活中退出。

等等,你眼神里的失望未免太明显了吧,好歹尊重一下我啊。

生活毕竟不是新城电视台的晚八点档。它没有“产生误会,发生冲突,解决危机”然后又是“产生误会,发生冲突,解决危机”不断重复有如缩聚化合物般循环离奇转折与发展。

它也不是,总有一个圆满得各得其所或惨烈得无人生还的结局。

事实上,它从来不会有真正的结局。

未知与已知纠缠,悲喜交续,无有始终。

仅此而已。

这个故事还可以说下去。不过,我得找个和前文有些许联系,不至于过分突兀的话头。

温室。

这地方你肯定不陌生,我在那里种了片郁金香,夜莺很喜欢它们,偶尔也会帮着浇水。

温室靠近走廊的那一侧墙壁是整面无色透明的双层有机玻璃,经过时可以清楚看见其中生长的植物。

茂盛葳蕤,生机勃勃。

管理局的建筑风格冷硬而粗犷,人眼接触到的大部分内容是金属与人造光。在这种情况下,温室这一设计的存在有多重要就不言而喻。

在前往办公室处理一些不太紧急的事情时,我会特意绕远,从温室旁经过。玻璃上的细密排气孔让这间自然生命的房间拥有了更新空气的作用。每次穿过那条走廊,我都感觉自己的肺干净了不少,精神也舒缓了许多。

不知是否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夜莺也经常在那里出现。不过,比起像我一样缓步经过,她更喜欢久久伫立在一个地方,透过玻璃往里看,迎泽半身清透幽柔的光。

可以看出,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漂亮的青绿眼眸像是静林深处小片干净的草地,眼神悠远深邃,好像跨过漫长得任何人都无法越过的距离,落在无人知晓的彼方。

人造光与自然光交糅混融,深浅交叠,以一种别出心裁的角度勾描出她优越的身线与……清致的眉眼。

每看到这一幕,我会放轻脚步,从她身后经过。

只有一次,我对自己说:看,这儿有一只落单的小鸟,让我悄悄走过去,把她抓住。

可我还没碰到她的肩膀,她便已偏头,朝我看来。

我疑惑地看了看玻璃,附于其上的特殊涂层大大降低了它的反光度,视觉效果上像一面空气, 人不可能通过它上面的倒影察觉到身后靠近的人。

还有——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怎么认出我的?”

我一来她就是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不大可能分心于余光所见。

“脚步声”她轻轻回复我,“还有……气息”

我震惊。

这就是优秀军人的职业素养吗?真是令人肃然起敬。

我向她表达了由衷的叹服。

而她张了张口,转而轻而无声地叹息。

然后她平静地向我表示她要先走了。

我目送她离去,然后站上她先前的位置,偏头,看向温室内部。

我的目光落在一小片郁金香上。 

在一棵高大的木樨树旁,清一色的橙红色花朵热烈绽放,饱和度又很高,像壁炉里烧红通亮的煤球。

我亲手种的。

我沉吟了一会儿,走进温室,找工作人员借了把剪刀。

……

“您为什么想到要送花给我?”

在我把一束郁金香塞到夜莺怀里时,她这么问我。

我有点惭愧,我从未正式送过夜莺什么东西,当我出外勤回来,留给她的多是一堆账单。但我发现自己总是喜欢送她一些小东西。

采购文具的时候,看见一种和她眼睛颜色很像的笔,我会买下一盒,带回去。途经书店的时候,我会进去找有没有最新一期的《星空》杂志。新城中心有家甜品店的抹茶巧克力,口感细腻清甜,带小朋友们逛购物街时,我会顺带提一罐回去放到副官公室桌上。

白逸夸张地说,这不就是老夫老妻的生活状态吗?

可这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东西,有时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买下它们。

它们能酬答夜莺为我,为管理局所付出的十分之一吗。

“我看你路过温室的时候总会停下来看,所以我想,

也许你不介意它们出现在你的办公室里”

其实我还想说,夜莺,你抱着花的样子很美。

明丽的花色为她清逸秀致的眉眼增添了艳色,夜莺本人的清朗素净又为这幅堪称油画的景致带来拔俗的美。

不知为何,我感觉时间停滞了几秒。

“谢谢您,不过,我是在想——”夜莺一手搂花,一手成拳抵于唇边。语气很平静。

“若有一天,我以身殉职,我希望能葬在那棵树下”

我的脑袋里“轰”地响了一声。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她。

“可以,”我说“这样我就不用去烈士陵园看你了”

我喉咙发痛,眼睛酸涩。夜莺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

郁金香在我们之间热烈无声地盛开。

第二天,嗷呜跑来问我,能不能在温室结她划片地种菜。

这么小一个,真的会使农具吗?

嗷呜骄傲地挺起胸脯,说是种族天赋。

好强悍的种族天赋。

我想到时候让德莫莉和胡椒帮帮她就好,完成小朋友心愿最重要。可是,还有一个小问题。

温室的生态系统在智能精细而严格的调控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一定范围内的变动是允许的,但我不知道她要搞多大动静。而温室这块,夜莺管得比较多。

于是我脱口而出:

“去问问一家之主吧,看她怎么说”

我自己说完都愣住了,但小朋友好似听懂了,点了点头,转身“嗒嗒嗒”跑出门,右拐。隔壁是夜莺的办公室。

她真的,真的连一点疑问都没有吗?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似乎无意间参透了局内真实地位排名。

过两天,嗷呜向夜莺询问外勤相关的事情。

“这件事你得征求局长意见,我无权越过她直接同意”

“可是,”嗷呜皱了皱鼻子“她说你才是一家之主”

小姑娘声音不大,但我确信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白逸—脸促狭。

观星者若有所思。

海拉摊手表示早知如此。

小文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我扶额,有些头疼。

在这个众目睽睽,挽救副官名声的关键时刻,我急中生智。

我抬头,举起咖啡杯,我说:

“嗨!夜莺妈妈”

管理局的人似乎都认为,我在暗恋夜莺。

并没有。

至少失忆苏醒后的我还从未爱上任何人。

之所以有这种误解流传开,大概是因为,在许多人看来,我对夜莺实在特别得太明显又太自然。

下雨时倾斜向她的伞,自己的肩却被染湿一片。

外出购物时时想起对方的挂念。

上车前先一步为她开门,伸手垫在门框上沿。

晨会上且不转睛的注视。

“夜莺为管理局殚精竭虑,对她好有什么奇怪的。”

我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海拉忍无可忍。

“听着!呆子,如果有一天,我无条件把游戏室最好的机位让给了emp……”

“你暗恋她!哎!”我的头上挨了一记,不是海拉,是九十九。

我捂着脑袋。

“可是,我真的没有暗恋她”

我不死心地回复“亲近她,保护她,这对我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殊意味”

“啊——你个榆木猪头我服了你了!你这样对夜莺有多不公平你知道吗?”

我看着自己的手。

 我确实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异样的心情,因为我没有爱与被爱的需求。爱情意义上的。

我的身体和大脑经历过无数次改造。他们的目标包括清洗我的过往,扭曲我的性格,甚至还捏透了虚假的记忆以供补充(众所周知,这个过程被打断了)以驯服我成为上庭忠诚的狗。

那他们是否有剥夺我的爱情,以便更好地满足这一需求?

不。

若他们真有这种能力,我早该成为他们百依百顺的爪牙,供其驱使。

可谁都知道我没有。

我做这些事情纯粹出于习惯,出于不知何时刻进DNA的习惯。我从未有过因为某人而心跳加速,心潮澎湃的时候。明明从未动心,却还对她处处特殊,这是否真的很不公平?

我不明白。

那天晚上,我带着童话书,去给小禁闭者们念睡前故事。

“当我恋爱的时候,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我久久凝视着蜡笔风插画中的铁皮人,他看上去忧郁而惆怅。

他爱过,可他后来却失去了血肉之身,失去了人的心脏,失去了爱的能力。

我爱过吗?

我爱过夜莺吗? 若非我们之间曾有故事,我又怎会把爱护她与取悦她刻进程序性记忆中,成为无法阻挡的本能。

可现在,我想起她,内心古井不波,泛不起一丝可疑的涟漪。

曾经只为夜莺而燃烧的心脏,被谁夺走了呢?

“我和他像吗?”我点了点书上的人物,问嗷呜,她已经听了好几遍这个故事了。

小姑娘从床上爬起来, 下巴搁在我的肩上,看摊在我腿上的书。

“唔……”她颇为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你们都是很温暖的人嘛!”

我愣了愣。

 没有心的铁皮人,是这个故事里最温柔的角色。

我哑然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有天,我协助安抚了几位狂暴的禁闭者。

我受伤了,家常便饭嘛。

我请夜莺不要怪罪他们,然后又拒绝了暂时休息的请求,回到办公室继续处理工作。

夜莺拿我没办法,只好陪着我一起。

我在办公室敲击键盘,夜莺在一边帮忙筛选资料,时不时看一眼我的右臂,目光忧虑又带着点几乎可以凝为实质的阴郁。

其实那会儿我就该发现她不对劲了,但我太忙了,只是瞟了眼伤口,发现只是鲜血渗透白色纱布。伤口很深,但我已经痛得麻木,没什么知觉了。

反正不会废,随它吧。

感谢我脑中的八十三种常用公文模板,我只花了两个小时就搞定了最后一份报告,保存,上传。

我熄灭控制面板,起身,准备先带夜莺去食堂吃点夜宵(至于伤口?反正不会废,随它吧)

我还没走到门口,周围“嗡”的一声,黑了下来。

唔,停电了。

电子门感应失效,我摸索着连接液压传动装置的手动开关。

一只手拽住我的衣袖。

我看去,夜莺低垂着头,看向一边。

四周静悄悄的,我清晰地听见她的喘息声。

是呼吸急促又竭力克制时会有的,湿漉漉的喘息声。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很着急,拼命回忆闲来无事时背下的办公室配置图。

紧急呼救器、药箱,要不我还是抽出地板下的撬棍,直接物理切断第三道识别锁的抑制电流?

我估计着维修部的同事正在中心控电室抢修,朝九晚五工作的他们应该想不到办公室里有两个加班的倒霉鬼。

我四处张望,心急如焚,夜莺却攀住我的肩,踮脚,倾身吻来。

我被惊得不知所措,呆在原地任她为所欲为。

直到我尝到腥咸的味道,血混合着泪,由柔软的唇舌递进我的口腔。我小心翼翼又笨拙地回应她,像是捡回一项久而不用已显生疏的技能,但很快就会熟练起来。

这就是我的初吻吗?我想。在寂静的办公室,昏暗,冰冷,猝不及防,不明就里。惟一算得上美好的成分大概就是,对象是夜莺。

腥甜咸湿中,我尝到她的味道。淡淡的馨香在此时变得无比强势,侵占我为数不多的清醒。

也许过了十几秒(或者半个世纪)

她轻轻推了推我。低头,抵靠在我肩上。

“请您……让我靠一下,谢谢”尾音发颤。

我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

 她拽着我衣袖的手松开,我顺势揽住她的腰。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我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她。

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贴得更近,几乎整个人依偎在我怀里,发出细微的声音。

湿漉漉的,湿漉漉的小鸟。

好像独自在暴风雨中飞行良久,气息,声音,灵魂。

都湿透了。

都,在滴滴答答地滴水。

她的胸口起伏不定,身体则剧烈颤抖与压抑克制的呜咽与啜泣一同被我感知。

我茫然又无措,惟一能做的只有将另一只手放上她的背,用力地拥抱她。

我轻轻拢了拢她的手臂,拉起衣角让我的大衣尽可能地覆住她的身体。我微微后倾,调整姿势,让她尽量靠得舒服一些。

我只能这么做。哪怕没有什么用,因为大雨穿过我的身体,仍然打在夜莺身上。

一无所知的我无能为力。

你为什么这么难过?是谁做的?是我的原因吗?你又在向我寻求什么?

我的身体紧靠墙面,冷意阵阵袭来。

温控系统随断电停止工作,过不了多久,这里的温度会直逼零下。

我还能做什么?

呼啦啦的寒风穿过我空荡荡的胸膛。

没人回答我。

那晚之后,我火急火燎火烧眉毛十万火急,私下调动人脉关系,运用各种手段去调查自己的身世。

调查结果很出人意料。

它说,我曾是狄斯顶尖的数学家,为新城军队的网络安全保驾护航。我也曾带头进行过一场纯学术的研究,但参与者除我以外非疯即傻。

离谱。

我真要有这种头脑,也不至于给琳讲道导数都要翻答案。

它还说,我一直都处于单身状态,,虽然人际关系比较复杂,但几乎都是政治学术的博奕与纠葛。别说恋人了,连真心朋友都没几个。

这听上去倒有点像我。

我在感到疑惑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至少,我没久过什么令人头痛的情债。

我叹了口气,将资料尽数送进碎纸机,权当无事发生。

我知道你在急什么,我也很好奇那段记忆的来处,想知道夜莺为什么表现得奇怪,也有点对那场研究真相的探知欲。

但我也不晓得新城为什么被大水淹没还能恢复如初,不知道夜莺为什么像我曾经的现任和前妻但又什么都不告诉我。还有那场研究,我找过相关内容的文件,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那群科学家的手稿。也许我可以请教夏音,但我不能把一个孩子拉入未知的危险之中。

嗯?你说我至少可以去问夜莺,比如今晚就去夜袭,色诱她,用一些成年人的手段扒拉出真相。

我的脸面和羞耻心值十八万异方晶,要是你给到位,我现在就可以去向切尔西借内衣,然后叼着红玫瑰去爬夜莺的床。

记住,十八万。

嗯?你说你一下就不急了?

好,不开玩笑了。

我知道自己可以再强势一些,抓着疑点不放,质问我的副官小姐。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很明显,有些东西,她并不希望我知道。夜莺很聪明也很有能力,她也不缺勇气和耐心。这种人会努力得到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也不会让自己太过难堪。如果现下这种微妙的处境是她尽力争取后的最好结果,我又何必去打破。

如果,她认为这样就好了,那就这样下去吧。

我由衷地,希望她能得到幸福。至少,不要太痛苦。

因此,我愿意蒙上双眼,当个傻子。

权当无事发生。

权当我从未见过那片海。

故事结束了吗?没有,只有讲述人闭上嘴,不再言语,但故事会一直进行下去。我知道你很不满足,没关系,我的朋友。

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在别的地方知悉一切。

知晓,也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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